陳劍教授:「大洪水」、「剝頭皮」與「殺首子」等等——解讀古漢字中所蘊含文化信息的正確姿勢 (演講大要與照片)

本次講座中,陳劍教授選取了一些被廣泛討論的字例,總結了古代文史研究中,根據字形分析古漢字本意的作用和需要注意的問題。既強調古漢字表意字的字形分析說解的作用,又強調與一般非專業人士「看圖識字」「看圖說話」的區別所在,強調其科學性。

無論是對於專業研究者還是普通愛好者來說,古漢字最引起大家興趣的就是其具有表意作用。對於專業研究者來講,「據形釋字」是考釋早期古文字的一種重要手段;某些疑難表意字字形考釋的最後一步,往往也需對其字形作出合理說解分析,以說明其字形所表之義與其讀音所代表之詞之間的關係。

首先,陳劍教授認為必須明確認識到某字的基本義、常用義與其造字本義並非必然有關。根據古漢字的字形分析其本義,並不必然能跟該字的常用義、基本義掛上鉤(不能保證其必然性),根據字形分析古漢字的本義,很多時候對於論者所關心的焦點來說是完全沒有用的。如《說文》以「臣」字「象屈服之形」,牽強難信。「臣」的本義應爲「瞋目」,臣係「瞋」之本字(兩字讀音密合),瞋爲後起的形聲字,臣和瞋爲古今字。「臣」用作「臣僕」義完全係出於假借。

其次,分析某字字形能夠揭示其蘊含的文化信息。本義就是造字時準備讓它表示的意義,通常也就是作爲造字對象的詞在當時的意義。確定字的本義,對於正確理解字義的發展變化,即作爲造字對象的詞的意義在後來的演變和派生新詞等現象,有很大幫助。例如,剝取頭皮記功的習俗不見於中國傳世古書、出土文獻記載,而在「馘」字的甲骨金文字形中有反映、記錄,實在可說是彌足珍貴的。

此外,裘錫圭《殺首子解》所謂「用皿盛子」的講法,從後來裘先生對「皿」字本身的研究來看,恐確不可信。此可說又是後所述「注意據最原始、最完整的字形立論」之反例。簡言之,從殷墟甲骨文及商代金文看,偏旁中表「器皿」者本各肖其形,其腹或深或淺、或外撇或內斂、或有鋬或帶流之類;後皆作一般之「皿」形;「皿」字所象本係尊/罍/瓿類器,以深腹、有肩爲特徵,肩上口沿或內斂或外撇,篆形左右兩斜筆即沿於頸上部分之形;本與淺腹敞口之「盤」形判然有別;「監」、「盥」、「盤」一類字若以「皿」本形說之即不切。因此,「孟」字是難以理解爲圖形式的表意字的。

再次,分析字形以說解表意字、揭示其所蘊含的文化信息要注意一些問題。一是注意據最原始、最完整的字形立論,如「或」「家」。二是說解要簡明直接。三是注意要能盡量聯繫起、解釋通所有有關的材料。四是注意優先在直接或間接以之爲聲符之字中去尋找其後起本字。五是要有語言學的觀念,多從語言的層面、「詞」的角度考慮問題。除第一點外,其餘幾點都能通過「昔」字的說解體現。

最後,陳劍教授對整場講座進行了總結。說解表意字字形尚平實,重證據(講古音近同通轉不能漫無標準);忌觀念先行,以某一預設單一主體/主題籠罩所有古漢字;論太陽/日神崇拜、雷電崇拜、生殖崇拜、圖騰、八卦云云者,則不免觸目皆是太陽、雷電、生殖器、圖騰與八卦;隨時關注古文字學的最新進展,以免被過時的錯誤説法引入歧途;等等。他還提醒大家要明白,歸根結底,對漢字的形義說解只是一種「解釋」而非「證明」,既難以證實又難以證僞,只是「好不好」而難以說爲「真不真」的問題(判斷「好不好」端賴解釋力的強弱、所能聯繫講通的材料的多少等等),隨時可能根據新材料加以修正。

記錄:蔡佳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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